四大刺客自述
豫让小档案:
- 出生年月:春秋战国时期,要离之后,荆轲之前
- 卒于:三家分晋之后,三家立国之前
- 座右铭:士为知己者死(后人所加)
- 真正座右铭:士为知己者容(易容的容)
- 职业:专业门客
- 特长:易容、伪装
- 个人简历:为仇待刺赵襄子,虽是功败自不惜。
我是一个普通的士族,在当时晋国四大家族之一的智家当门客——其实也就是个吃大锅饭的。只不过我的剑术好,所以当上了智家大当家智伯的贴身保镖。管吃管住、薪水高、福利好,一个星期还放两天假。世道不好,能有这样的一个饭碗,真是应该偷笑了。
我原先希望就这样做到退休,然后就可以享受我的下半辈子。可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刚建立不久就被无情的摧毁了……
智伯这个人什么都好,可就是野心太大,他想吞并晋国当时的另外三大家族——赵、魏、韩。可惜功败垂成,反而导致智家被吞并。
作为智伯贴身保镖的我理应该和他同生共死。但是我逃走了——是他让我逃的,唯一的附加条件是我要为他报仇……
我逃进了密林深处。但隐约还能看见外面的火光、听到外面的犬吠。接下来便是厮杀声……
当所有的声音都渐渐隐去后,我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在地上看到了曾经一直和我一起吃大锅饭的兄弟们。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负担是如此之重,倒不如刚才和他们一起杀个痛快、浴血而死来得轻松。我在一块大石旁发现了智伯——他是自杀的。作为一个当家人,他自然不能受辱而死。他的眼睛没有合上,一直看着我,我发现他的嘴角竟还留有一丝笑意——他知道有人会帮他报仇,而那个人就是我。
其实我如果我不去报仇,也没有人会知道,可是经历了如此变故的我再也不能变回当初那个混沌于世的快乐青年了,因为能和我分享快乐的兄弟都死了。于是我决定遵守我的诺言。我没有掩埋他们的尸体,否则会被人发现有幸存者。我只是默然地向他们行了一柱香时间的注目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踏上我命运的旅程。
我在外面躲了很长一段时间,等我回到晋国才知道智家已被灭族。于是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找赵襄子(赵氏家族的大当家)报仇。正值赵家招聘家丁,我便去应征。估计那总管看我长得比他还英俊,怕我会抢了他的饭碗,所以不想聘我(世间无才妒能之人莫不如此),但我知道这种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贪财。于是我暗地里给他塞了一些钱。对这种人,不需要给太多,“一些”便已足够了,给多了反而会招致怀疑。他一点没让我失望,果然被收买了。我顺利地进入了赵府。但谁知那可恶的管家还是提防着我,只派给我一个所长之职——厕所所长。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有机会,而且是更加有机会。
这天赵襄子喝醉酒,由人搀扶而来。于是我藏剑于怀,躲入茅厕之中。眼看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我的心加速跳动。谁知还差两步时,他却突然停住了,说可能有人藏身于此(据说他的第六感特别强)。接着我就被他的侍卫揪了出来。赵襄子问了我几个诸如我为什么要来刺杀他之类的愚蠢问题。我想反正是一死,不如表现得大义凛然些。这样即使我死了,赵襄子迫于舆论压力也会给我个全尸并送抚恤金到我家——这就是当一个大义凛然的刺客的好处。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喝醉了,他竟因我的一片忠心而放了我。他一定是喝醉了。
我原本应该对他感激不尽、痛哭流涕,接下来老老实实地回家;或是投靠他,为他卖命。但忠与义有时是不能共存的。我一直听人说忠义、忠义,从来没有义忠之说。忠字当头,他虽有义于我,我也只能对不起他了。
我回到了家里,准备好了身后事,又开始了我的计划。我妻子显然没有一点悲戚之情,在她眼里我只是每月按时给她生活费的赚钱工具(当时的我是这样想的)。
赵襄子的家丁都认识我,想再走原先那条路显然是不行了,而且想要再接近他已不再那么容易。于是我决心易容。
我所处的那个时代,科技落后,没有那种能把五十几岁的老太太变成二十几岁美少女模样的先进技术。所以易容并不容易。我只能简单地加以化妆。我原本以为像我这么一个英俊小生想要变丑还是有一定难度的。谁知道换了身乞丐服后,我的光芒完全被湮没了。我终于深切感受到一句话——人靠衣装。我又在脸上抹了些碳黑,因为我的光芒虽然不在了,但我的脸毕竟还在。为了能够扮演得更像,我决定去体验生活。我开始整天混在乞丐群中跟他们抢饭、抢酒——尽管那饭味如同泔脚(也许本来就是泔脚),那酒味如此辛辣……
从我第一天开始体验生活,我便再也没有回过家。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生活费了(当时的我是这样想的),我的妻子四处找我。她走过我的身边看了我一眼,竟没有认出我,继续向前走去。我没有悲哀,反而高兴异常,我脱口而出:“我成功了。”这时我的妻子突然回头——她认出了我——不,是认出了我的声音。我赶忙逃跑了……
我再次躲了起来,总结经验教训。我意识到赵襄子和他身边的侍卫也可能认出我的声音,那样的话我就功亏一篑了。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不是头脑发胀太不清醒了,还是易容易上了瘾,竟然连装哑巴这招都没想到,而是选择了易声。易声的方法很简单——吞块火炭就行了(这属于专业技术,未经专项指导与训练切勿轻易模仿)。
我为了确定我的易声成功与否,就再次扮成乞丐去找最熟悉我的人——我的妻子。她为了找我,这两天一直在集市中徘徊。我走到她的面前,出声向她乞讨,她哀怨地看着我——不是我原先想象的那种丢了经济支柱的哀怨。她显然没有认出我(我当时是这样想的),她给了我一些钱,并让我打听寻找他丈夫的下落,他的丈夫叫豫让。我成功了,却没有了原先设想时的那种兴奋……
我用她给我的钱买了瓶酒,辛辣的液体被灌入了我早已被烫坏的喉咙。我痛得流出了泪水——我宁愿相信那只是喉咙痛——而不是心痛。
两天后,赵襄子要出席一个大桥的落成典礼。过去他出席这些活动,总是沿途施舍民众。于是我计划扮成乞丐,装作要求施舍挤到他周围,乘机下手。但自从灭了智家后,他的名声大造,门客也多起了,没必要再靠施舍来收买人心,而且还被侍卫前呼后拥着,我根本不能靠近他——靠,该死的官僚主义破坏了我全盘的计划。
我只能临时改变计划。我之所以不能取消而只是改变计划,是因为这天之后,赵襄子就要出使列国,开始他的免费公款出国游去了。然而乞丐属于黑市户口,豫让的名字又早上了黑名单,我根本拿不到护照,不能跟着他,他一去又不知要何时才能回来,我已经活得够痛苦了,我要一个痛快的了断——无论是胜利或是……
我赶在赵襄子之前来到了那座新桥,躺在桥下装成死人。用不着多久赵襄子的大队人马也会到来,然后他将亲自上桥剪彩,而且只有他一个人,就在那时我便可以飞身上前一剑封喉……我想到这里,嘴角不禁在微微抽搐(也许这是不知该喜还是该悲的下意识神经反射)。
他就要踏上桥了(我从眯起的眼睛里看到)。但他突然又停住了,他对周围的人说,新桥下不应该会有死人,其中必定有鬼。靠,又是可恶的第六感。我真想跳起来告诉他,不是什么鬼,而是我,被命运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
我再次被他的手下揪了出来,我没有抵抗,因为抵抗也是徒劳的。他的手下竟然认出了我。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妻子那时的眼神之所以那么哀怨,是因为她根本已经认出了我,却又没办法阻止我……
这次赵襄子没有喝醉,所以他说不会再放过我。
我仰天长啸,这只是种宣泄,并没有痛苦的成分,因为我早就在等这一天了,我只有一丝对那些兄弟和智伯的抱歉。赵襄子以为我贪生怕死,不禁冷笑几声,当他正准备以高姿态来批评我一顿的时候,我没有让他得逞。我先发制人,我跟他说我就要去见兄弟们了,虽然报仇没有成功,但总要对他们有所交代,希望他能把外套脱下来让我刺几剑,走一下形式就行。赵襄子犹豫了一下。我看出他是在想如果答应,好象不太吉利;如果不答应围观群众会议论他、王公大臣会借机弹劾他,搞不好很跟我一样拿不到退休金安享晚年。而且他还不能思考太长时间,否则又会有人借题发挥说他小气啦、没有大家风范啦什么之类的——可怜的政客。基于以上种种原因,他只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我拿起了我的久未出鞘的宝剑,这是我和它最后的合作了。赵襄子的侍卫纷纷围在他的周围——显然还怀疑我会乘机袭击他,我无言冷笑。我把那件外衣向空中抛去,快速地连刺三剑。我听到了周围人的赞叹声,而这对于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没有回剑入鞘,而是拿它直接向我的脖子抹去……
赵襄子经过那天的事后,心有余悸、寝食不安,不多久也死了。赵、魏、韩三家分晋,与秦、齐、楚、燕并称战国七雄。但那又怎么样呢,秦后来还是灭了六国,而秦又为天下苍生所灭……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那座新桥后来以我的名字命名了,由于沾过血腥,老百姓都不爱走这座桥,但你常常可以在桥头看到一个妇人在桥上徘徊,在她的眼中你看到的永远只有忧伤……